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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的教育缺少啥
職場人以親身體驗反思中國教育
■ 核心提示
在教育行政化和應試化的環(huán)境下，中國當今的教育形成了以“改變命運”、“贏在起點”、“爭做第一”三個傳統(tǒng)觀念為軸心組織和發(fā)展起來的教育體系，在這個體系下，學校只能按照統(tǒng)一課程設置教學生，用標準答案以填鴨式教學完成教育目標，老師不可能也根本談不上在批判性思維的基礎上培養(yǎng)學生的好奇心、想象力和創(chuàng)造力。教師充當?shù)亩际俏刽~者的角色，而不是培養(yǎng)學生的釣魚能力。學生只管吃魚卻不想自己釣，也不會釣，自然不能成為出色的捕魚能手，自然也不能在教育中根據(jù)自己的志向和興趣進行創(chuàng)造性學習，鍛煉創(chuàng)造能力，得到個性發(fā)展
本科學習教育專業(yè)、讀研專攻高等教育學、畢業(yè)后從事教育研究，原以為輕輕松松的工作卻挑戰(zhàn)不斷。麥可思教育研究院的羅惠文與同學聚會時常常感嘆：“為什么學校沒有告訴我們職場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東西？”
羅惠文的兩位同事張景岫和張芳都是海歸，他們留學時發(fā)現(xiàn)，在國內習以為常的學習和思維方式必須摒棄。
三位年輕人的經歷或許可以告訴我們，中國的高等教育缺少什么。
故事一：“你有沒有自己的腦子”
羅惠文的日常工作是將調研結果寫成分析報告再進行發(fā)布。“上大學時我曾被同學們譽為論文高手，只看論文給成績的課程成績大多在95分以上，平時被教授們夸獎不斷?！痹谒磥?，半頁紙的調研分析報告是“小菜一碟”。
最初工作的兩三個月，領導對羅惠文寫的調查報告雖然每次都要進行修改，但沒有表現(xiàn)出不滿意?！翱墒呛髞眍I導對我交上去的報告意見越來越多，主要是每期內容相似，遣詞造句晦澀，沒有情節(jié)且讀不懂，重點不突出，圖表太多。”剛開始羅惠文挺委屈，“以前給老師就是這么寫的，現(xiàn)在怎么就不行了？”一次領導的一句話點醒了羅惠文，他說：“你有沒有搞清楚你是寫給誰看的？”
“以前我的論文一直是寫給教授看，教授給我高分。但是現(xiàn)在我的調查報告既要發(fā)送給高等教育管理和研究者以及媒體，同時還要掛在合作網站上。我按課程論文格式寫出的報告，用詞就怕淺顯顯得沒水平沒深度，這樣的報告能讓讀者快速從中找到關注點嗎？”
從此，羅惠文開始學著針對不同讀者群體的要求，用所有人都能夠理解的語言，盡可能生動地表現(xiàn)研究結果，讓讀者盡快地找到文章要點。
“從小學到碩士畢業(yè)，所有老師都沒有教過我要針對不同的讀者使用不同的寫法，也沒有老師要求我要把復雜的事情說簡單，用簡單語言把事情說清楚?，F(xiàn)在羅惠文才明白，“搞清楚為誰寫，才是寫作的最高境界?！?/P>
此后發(fā)生的一件事，又讓羅惠文產生了更加深刻的思考。
“一次我和統(tǒng)計分析師做了一項分析。我拿到他給的數(shù)據(jù)后，對其中幾項雖然心有疑慮，但與對方求證后得到的答案是沒問題，便坦然地加上解讀交給了領導”。
結果可想而知，領導拿到報告后對數(shù)據(jù)產生了質疑，經檢查發(fā)現(xiàn)是導入數(shù)據(jù)期間程序出現(xiàn)問題所致。領導責問羅惠文：“你拿到這樣的數(shù)據(jù)就沒有疑問嗎？”羅惠文委屈地說：“有，但是他說沒問題?！鳖I導更加生氣地問：“他說？你有沒有自己的腦子？”聽了這句話羅惠文頓時啞口無言。
17年的在校學習，讓羅惠文習慣了接受專家或權威的答案，學習過程也僅致力于發(fā)現(xiàn)能取得高分的權威答案?！芭行运季S只是一種抽象概念，而不是思維方式?！?/P>
故事二：商場上絕沒有“Yes，Sure”
在美國杜克大學商學院就讀的經歷，讓張景岫終身難忘。
“第一學期以基礎課為主，我由于有本科經濟專業(yè)的底子，因此常在課上搶答問題，傲視群雄，沾沾自喜。但是常常有美國同學模仿我的口頭禪‘Yes，Sure’（是的，當然），并引發(fā)一陣陣哄笑，讓我有點苦惱。一次我忍不住問同學本恩，是我的口音不準確，所以大家嘲笑我么？本恩說不是。每當教授說出他的觀點時，你就用Yes，Sure回應，從來不去質疑，更不去爭論，所以大家拿你開玩笑?！?/P>
本恩的話令張景岫恍然大悟。“這正是在國內接受多年教育養(yǎng)成的習慣使然。從小學到大學畢業(yè)按標準答案考試就是學習的目的。我習慣性地去接受教科書上和老師的解答，已經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，所以面對教授的觀點只會不斷點頭稱是?！?/P>
這件事讓張景岫體會出杜克大學教育的不同。教授們經常對學生拋出“經濟學的兩個基本假設是否能站得住腳？”“現(xiàn)行的國際會計準則哪些地方不合理？”等貌似“荒謬”的問題，并且所有案例分析都禁止學生提前查找答案，必須依靠自己找出解決方案，然后在課上陳述看法。教授只負責提問并引導爭論方向，從不加以評價，更不會斷然地宣布某個觀點是“錯誤”的。
一次經濟學教授分派了不同的題目，要求學生獨立找出解答?！坝幸粋€題目是分析中國儲蓄率居高不下的原因。一位同學得出的結論竟然和通常的認識截然相反：政府儲蓄率高是根本原因。從論據(jù)到論證過程，教授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，最后他對這個結論不但沒有反對，反而給予了極高評價。他說‘結論雖然令人震驚，但是充實的數(shù)據(jù)和符合邏輯的論證過程使得它成為了一個有說服力的、有見地的觀點’?！痹谶@樣的學習環(huán)境中，張景岫學會了提出自己的觀點，用批判的思維去思考問題。
第一學年將盡的時候，張景岫和幾名美國同學代表學校參加高校商業(yè)案例競賽，主題是強生公司怎樣提升在中國市場的藥品占有率。“討論中我們對中藥的看法引起了爭執(zhí)。幾名美國同學一致堅持認為中藥是偽科學，因此不應涉足中藥類藥品業(yè)務。而我的觀點則針鋒相對：在中國，中藥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，要打開中國市場，必須重視傳統(tǒng)逐步驗證中藥的科學性，把中藥作為藥品發(fā)展的重要方向。經過激烈的爭論，我最后說服了其他隊員。最終，我們團隊的方案在參賽的50所學校里獲得了第二名。頒獎的時候，本恩沖過來恭喜我：‘謝謝你提出并堅持了不同的觀點！這是我們獲勝的關鍵?！?/P>
回想在杜克大學的兩年，學會獨立思考是張景岫最大的收獲。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教授說過的一句話：“一定要記住，在商場上絕沒有‘Yes，Sure’的標準答案！”
故事三：“Be Yourself”
張芳初到美國波士頓大學最不適應的是需要時刻表達自己的看法。
“第一學期有一門理論基礎課程是政治哲學。教授說這門課會挑出一些代表性的政治哲學家，對他們的著作和思想進行研讀與分析。我本科在北大修過這樣的課程，那些著名政治哲學家的理論可都是條條框框地背過的，豈不知這門課后來讓我結結實實地吃了很多苦頭，也讓我領悟到波士頓大學的學習形式和國內是多么地不同?！?/P>
波士頓大學文科的研究生課程基本都是以課堂討論班的形式進行，第一節(jié)課教授便發(fā)給每個人一個長長的書單，在課程結束之后教授會布置下節(jié)課的預習作業(yè)，一般是一百多頁以上的閱讀量。一節(jié)課兩個小時，教授先用半個小時提綱挈領地介紹一下，就把舞臺交給學生，引導每個人簡單概述自己閱讀后的觀點和看法，有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作者的局限性，能不能比作者想得更加深入。
張芳用以前的習慣讀完原著卻毫無頭緒，她拿出北大學習時的課程筆記，“里面字跡工整，密密麻麻條理清楚地記錄了教授在課堂上的每一句話：韋伯的主要論點，一二三；歷史背景，一二三；在政治思想史的地位，一二三……卻對開拓思路毫無幫助?！蹦菚r張芳才慚愧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她基本上沒有讀過這些原著，以前需要考試和拼湊論文的時候，便依靠教授的課堂筆記和概述總結著作。“因為這樣的答案更標準、更成熟。”
“然而波士頓大學并不要求你總結出標準答案，而是強調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韋伯，看重你有沒有更好的觀點?！痹谶@樣的壓力下，張芳必須帶著挑刺及反問的心態(tài)去閱讀。“就這樣，我像脫了層皮一樣才修完了這門課?！?/P>
一個學期下來張芳竟然沒有記幾頁課堂筆記?！耙涝诒贝竺繉W期結束，我最有成就感的就是整整齊齊的一沓筆記，可是效果呢？波士頓大學的課程好像讓我重新認識了一遍那些耳熟能詳?shù)拿?，對他們的理解全部來自他們的原始著作以及自身知識的積累。”
這樣的閱讀和思考過程其實就是批判性思維和創(chuàng)新思維的鍛煉過程。張芳在波士頓大學發(fā)現(xiàn)：“主動思考和創(chuàng)新才使得學習有了價值、有了效率?！甭妹缹W者薛涌在《批判北大》一書里曾引用過一句著名教育學家的話：“教育，就是要使人成為自己（Be Yourself）?！薄安ㄊ款D大學就是教你如何在接受新知識的同時做自己。這樣，無論什么時候，你都不會膽怯和簡單地人云亦云，而是自信、勇敢、活躍、獨立，每一個你做出的選擇和決定，都打著你自己的徽標?！?/P>
反思：改革教育體制是關鍵
在中國，為什么培養(yǎng)不出大師的討論至今沒有結束?，F(xiàn)在的問題是中國不僅培養(yǎng)不出大師，即使普通勞動者也培養(yǎng)得不合格。上海交通大學教授熊丙奇認為：“改變這一現(xiàn)狀的關鍵是改革教育體制。”
抗戰(zhàn)時期的西南聯(lián)大，曾培養(yǎng)出眾多大師級人才，許多人至今仍是中國學術界的帶頭人。“關鍵是那個時代采取的是與國際接軌的現(xiàn)代大學制度，推行自主辦學、學術自治、教授治校、學生自治?！毙鼙娣治觯岸壳爸袊慕逃|量問題主要是由高等教育行政化和基礎教育應試化引起的。”
熊丙奇繼續(xù)分析說，在教育行政化和應試化的環(huán)境下，中國當今的教育形成了以“改變命運”“贏在起點”“爭做第一”三個傳統(tǒng)觀念為軸心組織和發(fā)展起來的教育體系，在這個體系下，學校只能按照統(tǒng)一課程設置教學生，用標準答案以填鴨式教學完成教育目標，老師不可能也根本談不上在批判性思維的基礎上培養(yǎng)學生的好奇心、想象力和創(chuàng)造力。教師充當?shù)亩际俏刽~者的角色，而不是培養(yǎng)學生的釣魚能力。學生只管吃魚卻不想自己釣，也不會釣，自然不能成為出色的捕魚能手，自然也不能在教育中根據(jù)自己的志向和興趣進行創(chuàng)造性學習，鍛煉創(chuàng)造能力，得到個性發(fā)展。
“因此，教育體制不改革，將很難提高中國人才的培養(yǎng)質量。”熊丙奇說。
《科技日報》2011年4月7日
